失眠

夜深了，還是不肯睡。不是不想睡，而是根本就睡不著！

已經不知道翻來覆去烙了多少張大餅，倪虹的每一根神經都在瘋狂地叫囂，就連頭發絲都快要氣炸了！想罵娘，想摔東西，想不顧一切地把17床給人道消滅！

還讓不讓人睡覺？還有沒有公德了？！

那驚天動地的鼾聲，就像催命的如雷戰鼓，高亢中帶著空谷的回音，婉轉中又透著不盡的哀怨，最後那抹艱難的游絲樣的□□，就像被命運狠狠扼住了咽喉，讓人緊張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，生怕下一秒她會來個氣絕身亡！

這還真是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，一個女人能把鼾聲演繹得如此淋漓盡致，也算讓人大開眼界！倪虹無語問蒼天地瞅著17床，雖然是四仰八叉地平躺著，但那隆起的腹部就像一座突兀的小山丘，下巴的肥肉擋住了粗短的脖子。

那蕩氣回腸的轟鳴，正源源不斷地經由肥厚的腹腔，擠出狹窄的喉腔，再從張開的嘴巴裏咕嘟咕嘟地冒出來！

“呼嚕——噝！呼嚕——噝！”

她赤身穿了一件化纖材質的大花上衣，下身兜著一條薄薄的白色安睡褲，兩根黑色水泥柱般的大粗腿，毫無遮擋地向兩側大大咧咧張開著，在病床上擺出一個豪邁的大字。

這也太不雅觀太不避諱了吧？有簾子不拉，有衣服不穿！雖說病房裏今晚只有他老公一個男人，可這壯觀的場面也實在是辣眼睛！就連半夜進來巡視的小護士，都被她這雷人的造型給嚇了一跳。

更讓人崩潰的是，那男的也是鼾聲大作，兩人來了個婦唱夫隨山呼海應！好在男人由於體型太過瘦小，氣勢上稍微弱了那麽兩檔。又或是陪護的小床睡著不舒服，偶爾翻個身還能摁個暫停鍵。

看來今晚只能睜著眼到天亮了，倪虹伸手拿過床頭櫃上的手機，黑暗中悄悄打開了錄音鍵，一段起伏高亢的鼾聲二重奏，通過手機微信發送給了劉守成。

畫外音：我在醫院過得水深火熱，你好意思在家睡得昏天黑地？有福同享，有難同當，一段現場直播，請君仔細欣賞。

從高峰到低谷，從高亢到哀鳴，倪虹的心就像坐過山車，經歷了一個又一個的急升，急降，急轉彎，就連五臟六腑都快被甩出來了。她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了起來，再不離開這地，沒等17床在鼾聲中憋死，自己早已經心肌梗死了。

“護士，我要換病房！”現在是淩晨一點半，整個病區針落可聞，只有6號病房一直敲著如雷的戰鼓。

“要不，你明天去找自己的管床大夫吧，你入住以後的所有問題都由她負責，看看她有什麽更好的安排。”小護士的工位正對著6號病房的門口，又豈能體會不到倪虹那種抓心撓肺的痛苦？

如午夜幽靈般，倪虹繞著病區轉了一圈又一圈：這是配藥間，這是開水房，這是洗衣間，這是休息室，這是檢查室，這是現場教學室，這是醫生辦公室……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仔細數著，就像躺在床上數著究竟有多少只羊，一只，兩只，三只……

其實，今晚沒合眼的，婦科一病區裏還有兩個人。

一個是值班的小護士。她就像一只輕盈的小蜜蜂，剛從這間病房匆匆走出來，又一頭紮進進那間病房裏，一會打針，一會換藥，一會量體溫，忙得腳不沾地。

看著她穿梭忙碌的身影，倪虹想到了一句話：哪有什麽歲月靜好，其實是有人在替你負重前行。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辛苦，三更半夜還這麽忙碌，小護士們真的是很不容易。

另外一個，是一位穿紫色工服的護工。她疲倦地坐在一個方凳上，將頭仰靠著走廊墻壁，一會閉上眼睛瞇幾分鐘，一會又鉆進病房去忙一陣。

倪虹來來回回地在走廊裏轉悠，在她眼前晃來晃去的次數多了，兩個人就忍不住小聲攀談起來：

“你們護工也要輪流值夜班啊？”

“當然啦，什麽時候有手術，什麽時候就有我們的服務，不分白天還是黑夜。現在都快淩晨兩點了，你怎麽還不進屋睡覺？”

“屋裏有打呼嚕的，吵得實在睡不著啊！”

“住院就是這樣，形形色色的人聚在一起，就像到廟裏抽簽一樣，不知道會遇到什麽樣的人，一旦遇上那些不靠譜的，你也只能自認倒黴。幸好一般住院也就幾天時間，互相忍一忍讓一讓，很快就過去了。你是來陪床的，還是來看病的？”

倪虹還沒換上新買來的病號服，一身運動裝的清爽打扮，一時讓人難辨身份：“我約了下周一的手術。”

“哦，是這樣。那，護工請了嗎？”

“啊，我這麽年輕力壯，還需要請護工？有人來陪床不就行了嗎？”

在倪虹有限的認知裏邊，只有那些完全不能自理的人，才需要聘請專門的護工。自己這點歲數就配上護工，感覺好像給傭人又配了個丫鬟似的，這生活規格有點高，難免讓人受寵若驚啊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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